如果不操心灶臺上還有沒有油鹽醬醋;
如果不天天盤算著當年掙的工分夠不夠分到來年的口糧;
要是沒有太多的如果……
其實,我下鄉(xiāng)插隊的紅巖村簡直就是陶淵明在《桃花源記》里描寫的世外桃源。上個世紀的七十年代,紅巖村并沒有像現(xiàn)在這樣繁華。
記得那是下鄉(xiāng)插隊的第一天。我與兩個一起分到紅巖村的同學(xué),在一個滿臉胡渣的中年漢子帶領(lǐng)下,第一次走了這幾十里地的崎驅(qū)山路。
山路彎彎,寬的地方不過三尺,窄的地方一尺多點,我們一行人幾乎誰也沒與誰并肩走過,也不可能并肩走。路上,中年漢子自我介紹,說他姓周,他就是紅巖村的生產(chǎn)隊長。
幾十年過去了,那幾十里山路的前半程,現(xiàn)在一點印像也沒有,而后半程倒是記憶猶新。尤其是過了沙坪,蜿蜒的小路雖然斷斷續(xù)續(xù),但一直是沿著味江的岸邊在走。山路一會兒平緩,一會兒陡峭,一會兒滿是泥濘,一會兒又連連幾十步都是石板。江里的溪水清澈透明,時而嘩嘩地卷起朵朵細碎的浪花,時而鉆進幾個巨大巖石堆砌的崖縫。把味江夾在中間的則是兩邊對峙的奇峰峻嶺,山峰由近至遠,顏色由濃到淡,并漸漸與天邊的白云連在一起。抬頭奇峰遮天,腳下清流潺潺,在這樣的山路上行走,若不是前面提到的“如果”,還真有點“遠上寒山石徑斜,白云深處有人家”的雅趣。在去紅巖村的路途,最具有詩意的是在最后那幾里路上。
一過坪樂村的那座鐵索橋,便進了泰安古鎮(zhèn)。穿鎮(zhèn)而過,就是到紅巖村的最后五里路。步出古鎮(zhèn)的老街,小路雖然還是窄窄的,但變得十分平緩。有幾戶人家的院子就在路邊,從院子的籬笆外經(jīng)過,隱約可以看見吊角樓下掛著的一串串玉米棒子、紅辣椒、酸青菜。見有生人經(jīng)過,先是院子里的看家狗一陣猛叫,隨即引來好幾只母雞咯嗒咯嗒的驚嚇聲。再往前行兩里,一棵核桃樹的濃蔭下露出一間小磨房。小路在此一轉(zhuǎn),變成芳草叢中的小徑。小徑兩旁幾乎全是梅子樹,若是三四月間至此,定能看見碧草青青,繁花似雪。
說來也是奇怪,只有這段路,我在來來去去的三年里,似乎沒有碰見過一個,或是來、或是去的人。這段路很靜,只有小鳥與溪水聲。興許,這是寧靜而純樸的紅巖村,要我們這些第一次走進這個小山村的陌生人,先在這里凈化心中的暄囂,洗去在鬧市經(jīng)過時留在身上的塵埃。人的思緒,正隨著純凈,要去穿越時光遂道時,出人意料的是小徑突然到了盡頭。橫在前面的竟然是一座平地凸起的大山,及山腳下淙淙流動的溪水。駐腳停留,卻能發(fā)現(xiàn)溪水兩岸分別有著長滿青苔的石頭橋墩。橋墩雖已夸塌,但從石料的大小及很規(guī)則的形狀,看得出該石橋原本應(yīng)該是很高闊的。由此,我推斷,小徑的過去、小徑的前方,曾經(jīng)是何等的“繁華”。
小心翼翼地從搭在溪上的兩根杉桿上步過,即刻開始爬眼前的一個大坡。山坡上的路又陡又窄,好幾個地方都是“之”字形,否則,斷難前行。坡特長,足足有一里多路。若不是前面帶路的隊長不停地說:“到了,到了,已經(jīng)到了”,我與我的同伴還真是不愿再往上爬了。
奇跡往往都是出現(xiàn)在絕望時的那一刻。
站在大坡的頂上,視野忽然開闊,前面竟然出現(xiàn)一處群山環(huán)抱的大山坳。山坳的低處平平坦坦,之前在山腳下消失的味江,又奇怪地在這里冒了出來,并在山坳中央穿流而過。起初在坡下看見的那座大山就在面前,抬頭望去,山壁上有一大塊沒有被綠色復(fù)蓋的崖壁,夕陽照射下,似丹霞染抹,在綠被蔥蘢映襯下,猶如一個巨大的火炬。隊長說,因為村子就在這巖下,所以“紅巖村”就在方圓幾十里出了名。
在坡頂往下望去,二三十戶村民的院子零散地坐落在四面環(huán)山的溪溝兩岸,有的四合院翠竹遮掩,有的吊角樓棕樹環(huán)繞;有的門前半坡牡丹,有的窗外梅花點點;幾處炊煙,幾聲雞鳴,從村頭一眼望去,儼然一幅水墨畫橫在面前。
村上的公房在最中心的位子。我們一行人路過時,房后的坡地上有人披著蓑衣在犁地。幾個婦女正在房前圍著火堆剝玉米,一個大嫂不知是取暖,還是剛奶完孩子,竟然S開大褂,露著白晃晃的胸脯,見生人也不h避,倒是我們的眼睛不敢直視,趕緊加快步伐,從她身旁匆匆而過。片刻,有幾個小孩可能反應(yīng)過來,追在后面直喊叫:知青來了,知青來了!當晚,隊長把我們安頓在一個老翁家里吃飯,吃的什么,現(xiàn)在全然不記得。但記得很牢的是,一根粗大的樹干,從門外一直伸進屋中央的火膛,還有那四面透風的板壁上掛著的一桿獵槍。我回想,當年紅巖村的村民們雖不全是“黃發(fā)垂髫”,但肯定都是“怡然自樂”的。是的,紅巖村現(xiàn)在變了,由于大家都開始搞旅游,村子變得熱鬧,變得富裕,變得時尚。也有個別村民不會經(jīng)商,不懂得如何討城里人喜歡,還是愛往深山的林子里鉆。我知道,外面的世界給紅巖村帶來了什么,但不知道給村民們帶走了什么。也許,要不了多久,紅巖村的空氣與水都會變成商品。
記得村里有個單身漢,據(jù)說家里成份不好,從城里下放到紅巖村已有好些年。他喜歡黃梅戲,我也常聽見他唱一些《天仙配》的段子。那時的我,閑暇沒事,也跟著學(xué)了兩句:
“還望大姐讓我走,你看那紅日快快西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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