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,我又遇到小區(qū)那個撿垃圾的老太太了,在大街公交汽車站邊,她依舊彎著再也不能彎的腰,拉著她那輛沉重的架子車,不時停下來翻看垃圾筒,尋找著那些可以回收的垃圾,一頭短白發(fā)零亂地在風中飄動著,顯得更加滄桑與悲涼……
已經(jīng)有好幾天不見老太太了,我還納悶著:她會不會生病了,或者去了女兒家,或者……但她終于出現(xiàn)了,依舊是那副老態(tài)龍鐘的樣子,我的心里坦然多了……
老太太七十歲左右,看上去更像八十多了,腰彎得不能再彎了,頭發(fā)白的不能再白了。她是省軍區(qū)一個職工的老伴,在青海生活了一輩子。她不是青海人,但一臉的高原紅。因為不喜歡探聽別人的秘密,我不知道她更多的信息,甚至于她的名字,但我知道她一直在做一樣工作――撿垃圾。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開始撿的,但許多人都說她一直在撿。作為一個普通職工家屬,她沒有多少文化,也沒有正式工作,但還得操持家務,還得照顧孩子,于是她必須找些事做。做什么事都很難,惟有撿垃圾不難,這不需要多高的文憑,也不需要多么聰明的頭腦,只要你不怕丟人,只要你不怕辛苦,只要你不怕臟,就完全可以勝任。那怕是在莊人眼里,這也是最臟最下賤的活,與乞丐是沒有兩樣的。因此,雖說撿垃圾很賺錢,但沒有多少人愿意去做。但是她做了,一做就是幾十年,她用撿垃圾的錢購買了住房,她用撿垃圾的錢供女兒考上大學、讀完研究生。如今她老了,卻依舊干這著這項讓她得以維生的工作。
我沒見過老太太的照片,更沒見過她年輕時的樣子,但我想年輕時的她肯定光彩照人,因為我見過她的女兒。
在部隊我負責管理小區(qū)物業(yè),物業(yè)管理與撿垃圾必定會有一些沖突。不為別的,只為安全衛(wèi)生。老太太住在多層,分了一間地下室,撿了垃圾無法當天處理,就只能堆積在地下室,地下室滿了就堆過道中,她不停地重復著這項工作,每天把垃圾擺運進去,弄得整個一層地下室到處是垃圾,到處是刺鼻的臭味。住戶反映了一遍又一遍,小區(qū)物業(yè)也勸告了一次又一次,但她依然我行我素。
我不能因為照顧她的生意而讓小區(qū)物業(yè)管理失控,于是我下達了一個無情的命令:讓清潔工把所有垃圾全部扔出來清理掉。老太太肯定對我的做法極度不滿意,但老太太屬于那種很老實的人,沒有出來爭執(zhí),甚至于連面也沒有見。或許她知道后在家里關著門偷偷地哭泣,或許她躲在某個無人的角落大聲地詛咒著我。但我顧不了太多,每個人都要維護自己的利益,在其位謀其職,我也必須要要維護我的利益,對她的無情就是對大多住戶的有情!但她的女兒恰巧回家了,聞知此事后不干了,找到物業(yè)辦大吵大鬧,態(tài)度很強橫。物業(yè)辦沒有辦法,我只能親自出面解決問題。
大冬天,太陽很溫和,沒有多少寒意。在小區(qū)院子里,我見到了她女兒,一個打扮比較洋氣也很有氣質(zhì)的漂亮女孩,一見面就帶著十分的憤怒,質(zhì)問我為什么要欺負她母親?我知道她是高級知識分子,我也沒想著要和她吵架,只是微笑著問了幾個問題:你知道你的母親多大了?你知道你的母親身體狀態(tài)如何,能否還能繼續(xù)這樣奔波?你既然已經(jīng)工作了,有能力養(yǎng)活自己的母親了,為什么還要讓老人受這罪?既然你愛你的母親,為什么還要讓操勞一生的母親受人冷嘲熱諷,老年也得不到安寧?她的女兒沒有了初時的強橫,或許是覺得自己理虧,或許是良心上的內(nèi)疚。她說其實自己也不想讓母親去撿垃圾,也勸過好多次母親,但母親就是不聽,可能是已經(jīng)養(yǎng)成了習慣,想改也改不掉了。我很無語,這的確是一個不容質(zhì)疑的理由,如同我那一生節(jié)儉的老父親,任你購買的新衣服成堆,他依舊喜歡穿著破舊的衣服行走在大街上,毫不感到任何羞愧一樣。
我和她女兒沒有吵起來,我只從保護老人的角度讓她去勸自己的母親,不要再干這撿垃圾的事了。但若真不撿了,老太太又會怎樣呢?如同酒鬼聞到酒味心中發(fā)癢一樣,一個勞作慣了的老人一旦無活可干,放下了原來的活,或許只有成天趴在窗戶上望著窗外一片一片的樹葉,或許只有在小院中轉來轉去,無聊地打發(fā)殘留的生命。但她會安心地轉嗎?或許腳還沒邁開,眼睛就盯上了那些飲料瓶、紙盒子等等。
事實也如此,和她女兒談完后老太太確實安靜了幾天。但很快又看到她傴僂的身影了,看到她熟悉的架子車了。無可奈何,我只有給老太太立下一條規(guī)矩:放在地下通道的垃圾必須擺放整齊,不得存放有異味的垃圾,而且要對垃圾及時進行清理。老太太答應了,我們除了安排人不時去檢查安全隱患,防止發(fā)生火災外,也不再干強制清理的事了。制度是死的,人是活的,不看佛面看情面,一個可憐兮兮的老太太,我不能憑著強權去砸她的飯碗,雖然她已經(jīng)不需要用這個飯碗來維系生活的。但我深知,這是她精神的飯碗,一旦強行打碎,她的精神世界就會崩潰,那腰可能會彎得更低。
于是,老太太終于放大膽子繼續(xù)撿她的垃圾了。她撿垃圾不局限于蘭青小區(qū),別的小區(qū)和外面街道的垃圾筒也都是她的目標。每天天剛蒙蒙亮,老太太迎著晨寒拉著架子車出發(fā)了。如今撿垃圾也是一項好生意,不僅有外面撿垃圾人員,小區(qū)內(nèi)一些從農(nóng)村來的、過慣了緊日子的家屬們,還有打掃衛(wèi)生的清潔工,偶爾也會干干這營生。但他們都會偷偷摸摸地去翻一下垃圾筒,有值錢的東西迅速放進手提袋中,不敢以此為營生,生怕別人見了會笑話自己,生怕丟了親人的面子。那怕是她的老伴,也只會偶爾幫老太太整理一下垃圾,更多時候只有老太太一個人,顫顫微微地推著架子車,從這個垃圾筒走到那個垃圾筒,從這個角落走到那個角落,伸著布滿老繭的手,撿起一片片紙張、一個個飲料瓶子,扔進纖維袋中,放在車上,滿意地離去……
有愛才有牽掛,有牽掛才有動力。人生總是充滿無奈,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,誰曾不想瀟瀟灑灑地為自己活一生,可到頭來卻因為太多的愛、太多的牽掛讓自己一生重負在肩。老太太也一樣,為了她摯愛的家,為了她可愛的女兒,為了她心愛的孫子,為了……一切的一切,成為她永遠的牽掛,成為她夢中的夢,或許她已不再需要這樣辛苦,但她始終有一個信念:為了自己所愛的人們,能奉獻多少就奉獻多少吧!而我們又何嘗不是呢?
夜深人靜,撫窗而坐,我想那個執(zhí)著的老太太睡得很香!因為愛,她很坦然;因為愛,她很充實;因為愛,她也很累……
明天,她依舊會彎著腰,拉著沉重的架子車,走向一個又一個垃圾箱,重復她熟悉的動作。如同我那辛苦一生的父親,依舊穿著他破爛的衣服,拿著鐵鍬走向田野,那怕已經(jīng)是冬天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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