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月8號那天,我甚至沒有見到他。老同學們推選我給他獻花,我捧著花,把輪椅搖到最近舞臺的角落里。然后就聽人說他來了,但當我回頭朝他的座位上張望時,他已經倒下去了。
他曾經這樣倒下去不知有多少回了,每一回他都能掙扎著起來,因到他所熱愛的學生和音樂中間。因此全場幾百雙眼睛都注視著他倒下去的地方,幾百顆心在為他祈禱,期待著他再一次起來?墒,離音樂會開始還有幾分鐘,他的心弦已經彈斷了,這一次他終于沒能起來。
唯一可以讓他的學生和他的朋友們稍感寬慰的是:他畢竟是走進了那座最高貴的音樂的殿堂,感受到了滿場莊嚴熱烈的氣氛。舞臺上的橫幅是“王玉田從教三十五周年作品音樂會”——他自己看見了嗎?他應該看見了,同學們互相說,他肯定看見了。
主持人走上臺時,他在急救車上。他的心魂戀戀不去之際,又一代孩子們唱響了他的歌;恰似我們當年。純潔、高尚、愛和奉獻,是他的音樂永恒的主題;海浪、白帆、美和創(chuàng)造,是我們從小由他那兒得來的憧憬;祖國、責任、不屈和信心,是他留給我們永遠的遺產。
我只上過兩年中學,兩年的班主任都是他——王玉田老師。那時他二十八、九歲,才華初露,已有一些音樂作品問世。我記得他把冼星海、聶耳、格琳卡和貝多芬的畫像掛在他的音樂教室,掛在那進行教改探索:開音樂必修課、選修課;編寫教材,將歌曲作法引進課堂;組織合唱隊、軍樂隊、舞蹈隊、話劇隊……工作之余為青少年創(chuàng)作了大量優(yōu)秀歌曲。如果有人詫異,清華附中這樣一所以理工科見長的學校,何以他的學生們亦不乏藝術情趣?答案應該從附中一貫的教育思想中去找,而王老師的工作是其證明之一。要培養(yǎng)更為美好的人而不僅僅是更為有效的勞動力,那是美的事業(yè)……在這偉大(多少人因此終生受益)而又平凡(多少人又常常會忘記)的崗位上,王老師35年如一日默默無聞地實現著他的理想。35年過去,他白發(fā)頻添,步履沉緩了……
9月8日,我走進音樂廳,一位記者采訪我,問我:王老師對你有怎樣的影響?
我說我最終從事文學創(chuàng)作,肯定與我的班主任是個藝術家分不開,與他的夫人我的語文老師分不開。在我雙腿癱瘓后,我常常想起我的老師是怎樣對待疾病的。
音樂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,主持人報告說:王老師被搶救過來了!每個人都鼓掌,掌聲持續(xù)了幾分鐘。
那時他在急救中心,一定是在與病魔作著最艱難的搏斗。他熱愛生命,熱愛著他的事業(yè)。他曾說過:“我真幸福,我找到了一個最美好的職業(yè)。”
據說他的心跳和呼吸又恢復了一會兒。我們懂得他,他不忍就去,他心里還有很多很多孩子們——那些還沒有長大的孩子,和那些已經長大了的孩子——所需要的歌呢。
音樂會結束時,我把鮮花交在董老師手中。
一個人死了,但從他心里流出的歌還在一代代孩子心中涌蕩、傳揚,這不是隨便誰都可以享有的幸福。
安息吧,王玉田老師!
或者,如果靈魂真的還有,你必是不會停歇,不再為那顆破碎的心臟所累,天上地下你盡情揮灑,繼續(xù)贊嘆這世界的美,澆灌這人是的愛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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