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上面談了一些瑣事和非瑣事,俱往矣,只留下了一些可貴的記憶。我可真是萬萬沒有想到,到了望九之年,居然還能來到寶島,這是以前連想都沒敢想的事。到了臺北以后,才發(fā)現(xiàn),五十年前在北平結(jié)識的老朋友,比如梁實秋、袁同禮、傅斯年、毛子水、姚從吾等等,全已作古。我真是“訪舊半為鬼,驚呼熱中腸”了。天地之悠悠是自然規(guī)律,是人力所無法抗御的。
我現(xiàn)在站在適之先生墓前,心中浮想聯(lián)翩,上下五十年,縱橫數(shù)千里,往事如云如煙,又歷歷如在目前。中國古代有俞伯牙在鐘子期墓前摔琴的故事,又有許多在摯友墓前焚稿的故事。按照這個舊理,我應(yīng)當把我那新出齊了的《文集》搬到適之先生墓前焚掉,算是向他匯報我畢生科學研究的成果。但是,我此時雖思緒混亂,但神智還是清楚的,我沒有這樣做。我環(huán)顧陵園,只見石階整潔,盤旋而上,陵墓極雄偉,上覆巨石,墓志銘為毛子水親筆書寫,墓后石墻上嵌有“德藝雙隆”四個大字,連同墓志銘,都金光閃閃,炫人雙目。我站在那里,驀抬頭,適之先生那有魅力的典型的“我的朋友”式的笑容,突然顯現(xiàn)在眼前,五十年依稀縮為一剎那,歷史仿佛沒有移動。但是,一定神兒,忽然想到自己的年齡,歷史畢竟是動了,可我一點也沒有頹唐之感。我現(xiàn)在大有“老驥伏櫪,志在萬里”之感。我相信,有朝一日,我還會有機會,重來寶島,再一次站在適之先生的墓前。
1999年5月2日寫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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