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處“后疫情時代”,生活有如一截搖擺在“變”與“不變”之間的平衡木,直到臺歷赫然提醒我們,2021年已然到了2月,才猛然發(fā)現(xiàn),圓明園的枯草已蓋不住新綠,新的“風景”正在被發(fā)現(xiàn)。
打開二月《詩刊》上半月刊,先是詩人胡弦的短詩《涼亭》。“木棧道延伸著,有敘述所需要的全部耐心,/在薄霧中,感覺有點搖晃,/但走在上面,很穩(wěn)。” 胡弦依舊內斂、知性,順著“木棧道”這條幽徑,始于自然,通往心靈。劉波對這首詩的評論《朝向內心真實的風景書寫》,提到當下詩人的一大挑戰(zhàn)是“如何朝向內心真實來書寫‘風景之發(fā)現(xiàn)’”。這一“風景”包含了古典的自然風景,也融貫了詩人主觀之“意”,卻不是“以我觀物”那么簡單,它包含柄谷行人“風景”理論中的“內面性”和先在的“認識裝置”。“風景”一詞具有包蘊性和含混性,也正是這種豐富性賦予它多種可能,讓我選中這個詞來描述閱讀這兩期《詩刊》的感受。
“視點”欄目聚焦的葉麗雋和“每月詩星”推出的年微漾,兩位詩人勾勒的線條或柔和或清晰,無一不呈現(xiàn)出具有地域烙印的內心風景。從“我靈魂的四周天色已暗”到“始終有一個/未完成的書寫——如這明月孤懸”,葉麗雋古典靜謐的語詞下涌動著不安和內省,“在表面的平靜和底下的積雪之間”是一種無聲的較量,但是“經(jīng)常地,我在街邊的長椅坐下/花瓣寧靜地飄落/而托在手上的豆腐不斷散發(fā)著暖意”,終是麗水無盡的青山、高聳的云天予她生活的瑣屑和內心的安寧。瀘州、愚溪、禾木村、木蘭溪……年微漾更是用陡峭的語言和奇崛的想象,追問山河也追問著“我” ,在文化地理中“提取出非常醒目的詩歌句法”(趙思運語)。時而有凌厲的質感,“伴隨著波紋蕩漾,青苔/是從月亮身上剪掉的/多余的絨毛”,時而平靜溫暖,“作為家中的獨子/他繼承了牛羊也繼承落日”。
上半月的“新時代”和下半月的“詩旅·一帶一路”欄目最鮮活。眼中是大時代的風景,胸中飽蘸深情,才會將之鍛造成篇,這是詩人的情懷,也是《詩刊》的關懷。這里有為民族復興高歌的《在為人民服務的田疇里播種使命》(趙瓊),也有關注工人煉鋼的《沸騰》(齊冬平),“沸騰是高爐和高爐群的歌唱/高爐有喉有身有腰有腹有缸/鋼鐵般的漢子一樣 巍然站立”,詩人在政治抒情和個人主體間探尋平衡。“美好江蘇詩歌小輯”為我們展示幸福的生活:倒映著燈火的洪澤湖、泛舟其上的成子湖、麥穗上黃金的村莊和聚集甜蜜與甘霖的熟葡萄,那里,一汪清泉洗亮“灰塵滿面”,那里,“陽光鋪滿了平整的青磚路/點燃石榴葉上暗藏的生機”(龔學明)。
移步“方陣”,感觸最深的是老詩人梁小斌和龐培的作品,他們獨特的風景是一種嫻熟的“晚期風格”。“是那忘我耕耘的歲月/將我錘煉/從此我變成一位//端詳著咸味/就能喝下稀飯的人”(《端詳》),如今的梁小斌呈現(xiàn)出一種溫厚平和又不失睿智的“端詳”姿態(tài),是“端詳”而不是“審視”,因為他早已褪去了當年朦朧詩的青郁,顯得樸質又自如。龐培一如既往地青睞“風”“水”“馬”“月”“夜”等古老的意象,發(fā)掘新的抒情,《起風》寫到“一棵樹在風中/這是我的全部人生/潮汐般的風/丈量這夜色溫柔//風把曠世的沉默/從行人身上吹散”,這是一種冷靜、自省的抒情,彷佛一位飽經(jīng)滄桑的老者,雙眸放射出智慧之光,練達通透。
“氣象”欄目呈現(xiàn)的“風景”看似無甚新意,詩人們不再忙于擺弄技巧和制造玄虛,反而回到了詩歌本身。羅振亞絮叨著風雪之前寄來的毛衣、母親在夢里呼喊出的我的小名,那些關乎母子的“粗糙的喜悅”;許是妻子的短暫離開,讓千野深情寫下了“我抹桌拖地板,沒想到弄得/腰酸背痛,原來你是用三十年的/辛勞,把我慣成了生活的看客”這樣樸拙動人的情話;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里,項建新看到了故鄉(xiāng)的樣子:“讀的雪越多/就越相信/原來/大雪紛飛的樣子/就是故鄉(xiāng)的模樣”。這一組詩多寫母子、父子、夫妻等傳統(tǒng)人倫母題,卻在那份平實中彰顯了詩人的誠意,獨成一景。“短歌”雖短,卻也五彩繽紛。王長軍的《奢望》帶我們回到一個牛羊滿地,有祖先、陽光、草地,有夢想的鄉(xiāng)土烏托邦,“這天堂里的棉花,這忘憂的云彩/忠實、隱忍,在大雪來臨之后/暖著我的姓氏和單薄的故鄉(xiāng)”,掩卷而思,余味尚存。
到達下半月刊,“發(fā)現(xiàn)”替讀者發(fā)現(xiàn)的是念小丫“溫和”的詩歌風景。她記錄一場春雨的邀請,討論職場中的虛無和實在,也在新年的飯桌上思考“人類行為”:“燈火依然闌珊,我們興奮/互相傳遞吃法和經(jīng)驗/再晚一些燈火會熄滅,就像蠟梅凋敝”。念小丫的作品波瀾不驚,更像是一種溫和的呢喃。對此,“銳評”一如既往地提供了一個思想論爭的自由舞臺。如果以絕無僅有的語言建設和獨創(chuàng)性為標準,確如反方董喜陽所說,念小丫的詩“抒情空間”不那么立體,“敘事密度”趨向扁平,但換個角度看,這正是一種“溫和”和“溫和的修辭學”,“溫和”是一種妥協(xié),本身也是一種對抗,一種嘗試建立個體與世界美學聯(lián)系的姿態(tài),正方陳丙杰視之為一種中年寫作。她寫道,“前天晚上我的家就是整個世界/孩子是世界的中心,樹木花朵在沙發(fā)旁/山巒在壁布上,月亮掛在飄窗間/月亮可能知曉我們的一舉一動”。和睦的家庭、乖巧的孩子、美麗的夜色,生活的庸常在一種溫潤的敘事間流淌,這便是中年溫和的理想主義,也是最撫人心的風景。
“雙子星座”育邦和安然詩風迥異,卻都蘊藏著“輕”“重”博弈的哲思之境。育邦的詩歌很少寫宏大敘事,秘密關照著生活空間的隱微之處,輕巧的語言中卻呈現(xiàn)出一種重力——霍俊明曾用“‘輕逸’的重力”來描述——“在一次次輕輕躍起時又攜帶了精神重力和人格詞源”。“你像白鸛一樣,穿行在荻花中/從稀薄的淚水中淬煉出黃金”,一面是美麗的白鸛、輕盈的荻花,一面是沉痛的“淚水”、厚重的“淬煉”,上句還是“你的咖啡新娘,你的黃色玫瑰”,下句便跳躍到了“人間以外”,詩意便在內與外、輕與重的碰撞中迸發(fā)。這種對抗也可以對應詩人在隨筆中提到的“塵埃”與“鮮花”,創(chuàng)作便要在生活的塵埃里開出詩意之花來。如果說育邦是舉重若輕,那安然更像是以輕為重,她張開大大的眼睛,擷取生活中最小的詩意,“小野果,小玫瑰,葡萄莊園里最小的美”,包括“一顆飽滿的果子”的“長長的絨毛”,恰恰是最柔軟也最堅硬的部分。安然敏銳細膩,飽含深情地對待生活每一根細小的絨毛,這是極重的輕巧。
“銀河”欄目眾星璀璨,不一而足。張德明在黃鶯與紫燕身上看到須“屈尊于俗常的生活”的詩意。楊梓的《十二時辰》用偏向古典的語言,構造了一個現(xiàn)代主體的鄉(xiāng)土空間。張恩浩的《小站》可以和中海的《過江記》比讀,前者因消失的“緩慢”悵然若失,一段連通縣城和遠方、此在和彼岸的鐵軌,讓我們想到《哦,香雪》中那個渴望走出大山的小姑娘,但“提速的火車/很少在這里停靠了/小站被活生生地丟在老照片里”,小站終將在漸遠的鳴笛聲中被遺忘。中海在兩種過江方式的對比中插入了懷念外婆的情感線:“船隊線一樣駛過,橋下的江水/仍懷當年之勇。在橋上/有點快的速度中,我渴望/外婆的船槳,像劃過一根根斜拉索”……一些具象的風景引我們追問并尋找“快”“慢”之間、生活和遠方之間、歷史和現(xiàn)實之間的答案。
“校園”讓我們看到了詩壇最年輕的力量,他們有驚奇的句式,密集的語意和豐富的主題。同樣精彩的還有“E首詩”欄目,尤其是精到有力的推薦語,或耐人尋味,或一針見血,是抵達詩意的鑰匙。
漫步二月刊,置身一場詩歌之旅,沿途風景百花齊放、多元并存,然篇幅有限,暫且止步于此,更多“風景”還待諸君開卷擷取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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