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別多想,只管開始做

網(wǎng)站:公文素材庫 | 時間:2019-05-17 23:41:19 | 移動端:別多想,只管開始做

  別多想,只管開始做

  文/張佳瑋

  要讀書,怎生讀?朱熹說:“書只貴讀,讀多自然曉。今即思量得,寫在紙上底,也不濟事,終非我有,只貴乎讀。這個不知如何,自然心與氣合,舒暢發(fā)越,自是記得牢?v饒熟看過,心里思量過,也不如讀。讀來讀去,少間曉不得底,自然曉得;已曉得者,越有滋味。若是讀不熟,都沒這般滋味。”簡單說,“只貴乎讀,也不如讀,讀來讀去,自然曉得”,而且不講道理,“這個不知如何”。

  就此一棍子,打翻了寫讀書筆記的、熟看過、思量過的諸般法子。

  要寫字,怎生寫?

  尼爾-蓋曼說:寫完一個,持續(xù)寫。

  吉恩-沃爾夫:寫下一個。

  帕慕克說他在書桌前,每天坐十小時。

  聽此話,真是坑人。我們要的是訣竅,是建議,是張無忌練五年就抵張三豐一百年的是道,是游刃有余的秘方,你卻叫我們照樣子夯練!坑死人啦!是把我們當傻瓜嗎?

  但稍微回想,還真是。庖丁說道之前,也解了十九年牛,而且這還是半小說性質。張無忌?那純是小說。

  又說了:帕慕克,你是作家,你可以每天寫十小時,我們沒閑空啊。

  說到閑空,旁扯幾句。

  馬爾克斯說的一段子:1971年,聶魯達在巴黎,聽某個可靠的朋友透露,說他將獲得諾貝爾文學獎。聶先生那年,六十七歲了,離過世還有兩年。雖然終于在諾貝爾文學兼比誰晚死獎中,跑贏了那幫老頭評委,到底不能像年輕人剛進洞房,猴急跳腳臉火燙。他只遍請巴黎的諸位朋友吃飯,人問他理由,他只笑而不答。直到消息出來,諸位恍然大悟,紛道恭喜。數(shù)中一位問:“那你頒獎詞準備說啥?”聶先生一拍腦袋:“高興忘了!”扯過張菜單,翻個面,就用他招牌的綠墨水開始寫起來。

  這故事能講得開,前提是聶先生那些年在巴黎。他在巴黎干嘛呢?工作,在大使館上班。實際上,他老人家是正經(jīng)外交官。

  有些人當官之余寫詩,就能成諾貝爾;有些人當官之余,就只能寫“一路聲聲頻問好,千言句句盡關懷。殷勤答問唱和諧。 ”

  業(yè)余詩人很是不少,實際上,詩人這行當,大多是兼職:

  凱魯亞克并不總是在路上奔馳,也會去鐵路工作。

  艾米莉-迪金森除了寫詩,也幫人養(yǎng)過貓。

  羅伯特-弗洛斯特一邊寫詩一邊躬耕田園。

  華萊士-史蒂文斯一邊寫詩一邊當保險推銷員。

  胡安-魯爾福也曾經(jīng)一邊在墨西哥到處開車推銷保險,一邊構思他影響整個拉美文學界的《佩德羅-巴拉莫》。

  杜甫做他的杜工部,一邊順手寫詩,秦觀認為他算詩歌界的孔子。

  曹操一邊蕩平宇內芟夷大難,一邊順手寫詩開了個時代。

  李后主他爹外加馮延巳包括之后的晏殊,都是一邊做著帝王和宰相,一邊順手把詞從五代拓到了宋初。

  歐陽修、王安石都是宰相級的職位,又當朋黨紛起,忙著指揮僚友,跟對手吵架,奏章一封封,還不能罵臟話,工作壓力挺大,順便也列了唐宋八大家。

  門德爾松是當老師的,夏天才創(chuàng)作曲子。李斯特得繞世界巡回,比如著名的十個星期演四十場之類的傳說,順手寫曲子。馬勒很長時間里主業(yè)是指揮。鮑羅丁本行是醫(yī)院院長,又是化學家。等把些瓶瓶罐罐都處理罷,才能寫曲子去。

  康奈爾大學教師納博科夫帶著兩門課,講義都印得出《文學講稿》,趁假期出去捉蝴蝶時,下雨天悶在車里寫小說,寫了五年,弄出了《洛麗塔》。

  這些貨們,大多是業(yè)余搞創(chuàng)作;本行另有職責,而且負擔不算輕;業(yè)余搞創(chuàng)作,喧賓奪主成其大名。——當然你可以說,明清時許多老流氓,身兼儒道兩種屬性,偶爾還念念禪;當了公務員,有了鐵飯碗,就抱定儒家精神,濟世救民。沒當上公務員,或者不被天子待見,就決定披發(fā)入山,云煙深處去,坐看云起。明清朝的名文人大多如此:做著好官,念叨歸農(nóng),自號個什么齋主人,什么居山人,還寫厚厚的詩集出來印,就是想來分富貴風流,兩廂占盡——所以我不算他們。

  讀過《月亮與六便士》的人,理當對斯特里克蘭——原型為高更——反復陳述的那句話有印象:他所以要拋棄掉事業(yè)去畫畫,是因為“人生太短了,我來不及做別的。”實際上,每個人都會嫌時間太少,比起自己想做的事情來,實在太少了。

  放到我們每個人的身上,一個簡單的算式:

  一個人,假設他的工作與愛好全不相關,則一天24小時,8小時睡覺,8小時工作,余下尚有8小時?v算這8小時用以飲食、回家,去掉4小時,尚余4小時。每天4小時夠做些什么呢?

  簡單說吧,如果一個人假期每天睡8小時,空余16小時,那每個人一天的4小時,一年下來,等于一段三個月的假期時光。

  但是,當然,肯定,這是一種理想的算法。因為這每天至少可以自己支配的4小時,一定有這樣那樣的麻煩:要刷微信;要和朋友聊天;要看朋友轉來的有趣圖片;要慢慢消磨時光看肥皂;要打游戲;要發(fā)呆;要胡思亂想;以及最多的情況是:

  “好吧,我已經(jīng)決定今天的4小時要用來看掉一本60頁的浮世繪畫冊……等等,看得有點悶啊……不如我先去看點別的輕松的東西呢,比如,刷一集美?”

  ——絕大多數(shù)時光,就是這樣流逝了。

  這樣做當然沒什么可指責的,因為人類的天性,總會停留在讓自己舒服的領域之中。那些微小時光的浪費,比如看微信、刷社交網(wǎng)絡、慢悠悠聽音樂、賴床,都是自我療愈,是補充元氣。但人們又有一種奇妙的惰性,不像機器那樣,輸滿能量就能立刻開始運作:人是會貪戀舒服的動物,補充完汽油了,還不愿意出站,哪怕“我再聽完加油站里這首歌吧。”

  想讀一本書,買下來;買完之后,不讀,放著;時候久了,越告訴自己該讀,就越不想讀;每當想起,從書架上拿起,翻幾頁,又放回去;“我已經(jīng)讀過了,過幾天再說”。反復的自我輕施壓,有了逆反情緒,覺得這是苦差事,越不想做。

  海明威說,艾略特的巨作《荒原》是在銀行工作時寫的,但沒名沒錢之前,艾略特就是不敢辭職,當時在巴黎的龐德,雖然詩稿賣不出去,窮得想去當翻譯算了,但還是伙同諸友捐款,“把艾略特從銀行拯救出來!”艾略特,一直描述:那些東西,他無法不去寫。

  村上春樹的第一二部小說,是在經(jīng)營酒吧的間隙寫完的。非常辛苦,辛苦到他寫完第二部小說后就決定不再開店了。但他還是撐下來了。他自陳說自己寫《且聽風吟》時,甚至沒有當小說家的念想,僅僅是必須寫完這篇小說,他甚至沒有考慮過寫完之后怎么處理(最后投給了群像新人獎),但至少是:寫完之后,甚為舒暢。

  這就是他們克服“舒適領域依賴癥”=“拖延癥”=“懶”的法子:

  寫作就是他們的舒適領域,就是他們的自我療護。他們寫字,一如如今的我們,刷網(wǎng)絡看輕碎有趣的信息似的。

  寫字和讀書當然有技巧,有儀式,海明威是這方面的大師。雖然世界一直在念叨“冰山理論”,但他最經(jīng)常念叨的是這兩條。

  A 優(yōu)裕的生活環(huán)境、規(guī)律的生活、強健的身體,有利于持續(xù)寫作。

  B 在寫得順溜時停筆,如此第二天才好很方便的繼續(xù)。

  當然,他還有什么摸摸兜里的兔子腿之類玩意,給自己加油提神,那是迷信,咱不提這個。但他確實可以一下午寫三個短篇,《殺手》、《雨中貓》是同一個下午寫出來的——嗯,他沒有“我寫完一篇了,這下午沒活了,我去玩會兒吧”的習慣。

  所以,我忘了是誰說的,塞勒還是誰,海明威其實真正解決的問題僅僅是put your FXXX ass down in front of the desk and keep on working。但這其實也就是做任何事的真正訣竅了。實際上,無論哪個行當,任何人都會有“今天老子不想干了”的心思,但到最后,還是去繼續(xù)了。

  人想必都有這樣一兩次經(jīng)驗:

  當你有選擇的余地,不去做一件事時,便多少會想法子推諉;但當你被限期勒令做這件事時,你還是會推諉一陣,你會覺得“這樣實在太難受了,想起來就是地獄啊”,但壓力之下,便會進入一種瘋狂的工作節(jié)奏。你高速勞作,極為順手,等做完后回看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有多大的潛力,“我居然做完了!”而在做完這檔子事之后的一段時間,你會有些茫然若失;你會帶著慣性,繼續(xù)高效勞作,就像一輛剎不住的車子。你會習慣于這種緊張而高效的歲月,甚至對自己的清閑產(chǎn)生罪惡感;而促使你繼續(xù)勞作的,就是這種罪惡感。

  因為人許多時候,就是這么種賤骨頭:總會以為許多心結,自己無法克服;但時候到了,心理會自然把曾經(jīng)厭惡的一切,歸化為自己可接納的部分,并自動從完成度上尋找快感;許多工作狂大多如此,靠著連續(xù)不斷的自我施壓、擊破壓力來獲得快感,終于欲罷不能。

  所謂巧妙的讀書方法,所謂巧妙的工作方法,許多僅僅是變著法的自我激勵和自我暗示,是對心緒的諂媚,繞著彎哄自己,put your FXXX ass down in front of the desk and keep on working。所以許多法子,能有用于一時,卻無法持續(xù)刺激自己。()除了少數(shù)天才,事情的成效在于你投入的時間,而投入的時間,必然受制于拖延癥=懶,要擊破這一點,就必須對所做的事情,不只有愛,而且有饑渴感,許多時候的愛慕,只是將之當成一種儀式;只有真正從中獲得了樂趣,才會有上癮般的偏好,才會有一種“我一空下來就得做這個”,而不是“我是要做這個的,不過等等我先看會兒閑書吧”。

  最后一個故事。

  馬爾克斯早年在哥倫比亞當記者。白天工作,晚上去一個下等妓女睡的大車店歇宿,乘隙寫小說。到他而立之年被報紙解聘后,他先在巴黎,然后去墨西哥。在墨西哥時,他已經(jīng)寫完了五部小說——全是工作之余寫的——只有一部《枯枝敗葉》出版了,印了千余冊。很多年后,他回顧那段生涯,說過這么句話:

  “我當時覺得,我可能再也沒機會寫小說了,所以像寫最后一部小說一樣,把一切都傾瀉進了《枯枝敗葉》。”

  在從寫小說中獲取樂趣之前,他先逼迫自己寫小說。這個原理,其實可以類比一下。

  每個人都會想:我周末要回家看爸媽;我每天回家要給爸媽打個電話問平安……但這心思總存不了太久;總得要父母說得了病,去日無多,有了個期限,人才會一股腦兒,把久已儲藏的情感傾瀉而出。

  將這里的父母和你從來想做,又從來沒開始著手的業(yè)余愛好做個替換,道理相去不遠。

  成就來自經(jīng)年累月的累積,累積來自于堅持,堅持受著快感的鼓勵,快感則是可以通過自我壓迫+釋放來獲得的(再說一遍,人是有受虐傾向的);而許多時候,自我壓迫,就來自于永不得到或即將逝去的恐懼。

  所以,一種自我蠱惑的心情是:“如果我現(xiàn)在不做某事,也許以后也沒時間了。”

  當然,到最后,當你把心理深層那些欺軟怕硬、好吃懶做的東西都摸明白了,也就沒必要自我蠱惑了。你能夠洞悉所謂拖延癥,也只是耽于舒適領域,所以便只剩干脆的一點,不要前思后想,只清空大腦,然后簡單粗暴的給自己一下:

  “別多想,只管開始做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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