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詠史·郁郁澗底松》
作者:左思
郁郁澗底松,離離山上苗。
以彼徑寸莖,蔭此百尺條。
世胄躡高位,英俊沉下僚。
地勢使之然,由來非一朝。
金張藉舊業(yè),七葉珥漢貂。
馮公豈不偉,白首不見招。
注釋:
1、郁郁:嚴密濃綠的樣子。澗:兩山之間。澗底松:比喻才高位卑的寒士。
2、離離:下垂的樣子。苗:初生的草木。山上苗:山上小樹。
3、彼:指山上苗。徑:直徑。徑寸:直徑一寸。徑寸莖:即一寸粗的莖。
4、蔭:遮蔽。此:指澗底松。條:樹枝,這里指樹木。
5、胄:長子。世胄:世家子弟。躡(聶):履、登。
6、下僚:下級官員,即屬員。沉下僚:沉沒于下級的官職。
7、“地勢”兩句是說這種情況恰如澗底松和山上苗一樣,是地勢造成的,其所從來久矣。
8、金:指漢金日磾,他家自漢武帝到漢平帝,七代為內侍。(見《漢書·金日傳》)張:指漢張湯,他家自漢宣帝以后,有十余人為侍中、中常侍。《漢書·張湯傳贊》云:“功臣之世,唯有金氏、張氏親近貴寵,比于外戚。”七葉:七代。珥(耳):插。珥漢貂:漢代侍中、中常侍的帽子上,皆插貂尾。這兩句是說金張兩家的子弟憑借祖先的世業(yè),七代做漢朝的貴官。
9、馮公:指漢馮唐,他曾指責漢文帝不會用人,年老了還做中郎署長的小官。偉:奇。招:招見。不見招:不被進用。這兩句是說馮唐難道不奇?zhèn),年老了還不被重用。以上四句引證史實說明“世胄躡高位,英俊沉下僚”的情況,是由來已久。
翻譯:
茂盛的松樹生長在山澗底,
風中低垂搖擺著的小苗生長在山頭上。
憑它徑寸之苗,
卻能遮蓋百尺之松。
貴族世家的子弟能登上高位獲得權勢,
有才能的人卻埋沒在低級職位中。
這是所處的地位不同使他們這樣的,
這種情況由來已久并非一朝一夕造成的。
漢代金日磾和張安世二家就是依靠了祖上的遺業(yè),
子孫七代做了高官。
漢文帝時的馮唐難道還不算是個奇?zhèn)サ娜瞬艈幔?br /> 可就因為出身微寒,
白頭發(fā)了仍不被重用。
賞析:
這首詩寫在門閥制度下,有才能的人,因為出身寒微而受到壓抑,不管有無才能的世家大族子弟占據(jù)要位,造成“上品無寒門,下品無勢族”(《晉書·劉毅傳》)的不平現(xiàn)象。“郁郁澗底松”四句,以比興手法表現(xiàn)了當時人間的不平。以“澗底松”比喻出身寒微的士人,以“山上苗”比喻世家大族子弟。僅有一寸粗的山上樹苗竟然遮蓋了澗底百尺長的大樹,從表面看來,寫的是自然景象,實際上詩人借此隱喻人間的不平,包含了特定的社會內容。形象鮮明,表現(xiàn)含蓄。中國古典詩歌常以松喻人,在此詩之前,如劉楨的《贈從弟》;在此詩之后,如吳均的《贈王桂陽》,皆以松喻人的高尚品格,其內涵是十分豐富的。
“世胄躡高位”四句,寫當時的世家大族子弟占據(jù)高官之位,而出身寒微的士人卻沉沒在低下的官職上。這種現(xiàn)象就好像“澗底松”和“山上苗”一樣,是地勢使他們如此,由來已久,不是一朝一夕的事。至此,詩歌由隱至顯,比較明朗。這里,以形象的語言,有力地揭露了門閥制度所造成的不合理現(xiàn)象。從歷史上看,門閥制度在東漢末年已經有所發(fā)展,至曹魏推行“九品中正制”,對門閥統(tǒng)治起了鞏固作用。西晉時期,由于“九品中正制”的繼續(xù)實行,門閥統(tǒng)治有了進一步的加強,其弊病也日益明顯。段灼說:“今臺閣選舉,涂塞耳目;九品訪人,唯問中正,故據(jù)上品者,非公侯之子孫,即當涂之昆弟也,二者茍然,則蓽門蓬戶之俊,安得不有陸沉者哉!”(《晉書·段灼傳》)當時朝廷用人,只據(jù)中正品第,結果,上品皆顯貴之子弟,寒門貧士仕途堵塞。劉毅的有名的《八損疏》則嚴厲地譴責中正不公:“今之中正不精才實,務依黨利;不均稱尺,務隨愛憎。所欲與者,獲虛以成譽,所欲下者,吹毛以求疵,高下逐強弱,是非由愛憎。隨世興衰,不顧才實,衰則削下,興則扶上,一人之身,旬日異狀,或以貨賂自通,或以計協(xié)登進,附托者必達,守道者困悴,無報于身,必見割奪;有私于己,必得其欲。是以上品無寒門,下品無勢族。暨時有之,皆曲有故,慢主罔時,實為亂源,損政之道一也。”(《晉書·劉毅傳》)這些言論都反映了當時用人方面的腐敗現(xiàn)象。左思此詩從自身的遭遇出發(fā),對時弊進行了猛烈的抨擊,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。
“金張藉舊業(yè)”四句,緊承“由來非一朝”。內容由一般而至個別、更為具體。金,指金日磾家族。據(jù)《漢書·金日磾傳》載,漢武帝、昭帝、宣帝、元帝、成帝、哀帝、平帝七代,金家都有內侍。張,指張湯家族。據(jù)《漢書·張湯傳》載,自漢宣帝、元帝以來,張家為侍中、中常侍、諸曹散騎、列校尉者凡十余人。“功臣之世,唯有金氏、張氏,親近寵貴,比于外戚”。這是一方面。另一方面是馮公,即馮唐。他是漢文帝時人,很有才能,可是年老而只做到中郎署長這樣的小官。這里以對比的方法,表現(xiàn)“世胄躡高位,英俊沉下僚”的具體內容。并且,緊扣《詠史》這一詩題。何焯早就點破,左思《詠史》,實際上是詠懷。詩人只是借歷史以抒發(fā)自己的懷抱,對不合理的社會現(xiàn)象進行無情地揭露和抨擊而已。
這首詩哪里只是“金張藉舊業(yè)”四句用對比手法,通首皆用對比,所以表現(xiàn)得十分鮮明生動。加上內容由隱至顯,一層比一層具體,具有良好的藝術效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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