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最愛我的男人,是一個脾氣很暴躁的男人。他吼一聲房頂都要搖三搖。我怕他,怕極了,尤其是當他黑著臉不說話的時候。這種懼怕陪了我很多年,甚至于影響著我以后的生活。后來遇到的男人,無論他有多么優(yōu)秀,只要有脾氣,我都怕,不敢走近。
但那個讓我怕極了的男人,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男人。因為他雖然脾氣暴躁,卻很少沖我發(fā)火,從來沒有罵過我,更沒打過我。他關(guān)注我的一切超過關(guān)注他自己。
六歲那年,我上了小學(xué)。冬天來了,下了雪。那時候的冬天比現(xiàn)在冷,雪比現(xiàn)在下得厚,也比現(xiàn)在下的勤。我記得那是一個雪花飛舞的日子,他騎著自行車從縣城奔波七八十里地回到家里,自行車后座上用草繩穩(wěn)穩(wěn)地扎綁著一個圓鼓鼓的東西。解開以后,是一個可以把炭火裝在里面的小火爐。他一邊解裹在火爐外面的草繩,一邊和得意地對我說:“你看,明天你就不受凍了。叫你媽每天給你裝幾塊燒好的炭在里面,還能烤手還能烤腿。”于是,那個冬天,我不再寒冷,也因此成了小伙伴們羨慕和簇擁的對象。后來,弟弟上了小學(xué),可家里的火爐還是一個,因為他說:“男孩子沒那么嬌氣。”
十一歲那年,我上了初中,住校了。那時候?qū)W生在伙上吃飯,是自己從家里帶面粉交給學(xué)校,然后換成飯票。學(xué)生一般只帶一周的飯票。夏天的時候,有一次忘了是什么原因沒有過星期天。天又下大雨了,河里漲了大水,有大腿跟那么深。學(xué)校與回家的大路被這條河隔斷了。他冒著雨,趟著河,撐著傘,挎一個籃子,籃子里裝著面粉,胳膊下夾著我的衣服,出現(xiàn)在我和我同學(xué)的視野里。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,他一手舉著傘,一手挎著籃子,兩只褲腿高高挽起,半邊頭發(fā)濕漉漉的。那偉岸的站姿挺拔高大。夢影里時時如舊。
十五歲那年,我上了師范,就在附近的鄰縣,離家五六十里遠。送我報道的那天,我們騎著自行車,馱著行李,一路高高興興的。我記得到學(xué)校后,他在幫我看行李,媽媽在買日用品,我在排隊報到。人很多,隊很長,等的時間很長。期間我不知道他去看了多少次,只記得輪到我時,他在窗外長出了一口氣說:“可算等到了。”時光荏苒,現(xiàn)在才知道,短短的五個字,包含著多少的焦急和牽掛!
這年秋天,有一天我正在寢室里午睡,被室友叫醒:“快看看,是誰來了。”原來是他!不知什么時候到的,正自在地坐在我對面的床沿上悠閑地抽煙,左手指里,夾著三個燃過的煙頭。
次年春天,有一個星期天,他從單位往家回,在擠車的時候,裝在口袋里的工資被盜了。發(fā)現(xiàn)被盜是在他到家后的第二天。我記得他當時沒有多說什么,只是仔細回憶了當時的情景,后來斷定,是上車時有兩個年輕人一直擠在車門口,可是后來他們并沒有上車,應(yīng)該是兩個慣偷。我們都沒有再說什么。隔一周,我再回家,臨行前向他辭行。他無限愧疚地說:“把家里的花生拿一點去學(xué)校吃,沒錢給你。”我說:“我不用要錢,夠坐車就行,學(xué)校發(fā)的飯票吃不完。”說這些時,他半躺在床上看書,自始至終,眼睛沒看我,一直盯在書上,但是書頁一直沒動,不知他到底在看啥。
這年秋天,在我開學(xué)前一周,他病倒了,從此臥床。四十五天之后,他走了。那一年,他四十四歲,英年而逝。我,十六歲,未成年。
那冬天里的小火爐,那雨天里的一把傘,都漸漸成了記憶里最溫暖的一頁。那個唯一給我送過生日禮物的男人,永遠地活在了我的記憶里。
那個最愛我的男人,沒能等到我長大成人。爸爸一詞,于我,只有16年的使用權(quán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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