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離了故土浪跡天涯的人呀,百無聊賴的夜晚依稀浮現(xiàn)眼前的景物輪廓,一杯烈酒下喉之后,記憶中些許溫暖的影像會變得更加栩栩如生。少年情懷,單純而遼遠,藍天白云的映襯下,滿枝綻放著火焰光芒的花朵,春風拂過,花瓣飄落一地,滿園紅絮惹眼,無論?菔癄,那臨風翩然的偉岸依舊印記于心底,時刻深切地懷念著。
溪水叮咚流淌著,斜坡上即是故園,四季蔥蘢的龍骨樹圍起來便是栽種果蔬的方圓三畝薄地,園中算是祖上遺留的木棉樹恣意地伸展著挺拔的身姿,披著銀灰色的鎧甲,年復一年地送走了秋冬的青霜、迎接春夏的甘露,向陽花開。園中遍地翠綠的瓜果藤苗的簇擁下,更顯得木棉樹的高聳入云,似乎順著樹干往上攀爬就能通往天界,令人遐思不已。這種在南方土地上隨處可見的樹種,生長出不拘一格的品性,表里如一,她就像是那些艱苦歲月里救濟窮人于饑餓、寒冷之中的菩提,或是守護家園的天神化身,心生敬仰無限。
初春之際,野菜僅能吐露脆嫩的心尖,并只生長于水分滋潤的地方,想要采集到很大數(shù)量的野菜來喂豬不是一個很容易的任務。但生長在山里的孩子要對付這樣的小困難還是游刃有余的,于是把注意力轉向火花綴滿枝頭隨風招搖的木棉樹,因為木棉花可以當做豬食,豬類亦非常喜歡木棉花的美味,怎么弄到高懸于枝頭的花朵呢?跳動的火焰似的花朵,以一種高不可攀的矜持,拒絕凡夫俗子的隨意褻玩,悠然渲染一種縱情高歌的襟懷于藍天下、白云端,風蕭蕭,紅花朵朵飛;ǖ念伾坪踉诎凳疽粋亙古的哲理,諸事必須嘔心瀝血方有如愿之可能,償還予一個潔白如初的回報。
在我的故園常常生長著很多的一種四季不枯的麻瘋樹,即使再干涸的地方都能很好發(fā)育健全,水分充足,但這種樹沒多大的用處,可以隨意砍伐。奶奶已經(jīng)是上了年歲的人,顯然不能干既要耗費體力、又要持續(xù)時間較長的勞作。那是我當時是10歲的孩子,時常參與伙伴們戲耍于河畔碩果壓枝的番石榴樹叢中,或是追逐野鴨于稻田里,或是于塵土飛揚的沙場上打陀螺,下課之后儼然活脫脫一個沒受到課本熏陶的野孩子,干那些掏蛋摸鳥的事,絕對是合適的角兒。
奶奶作為一個經(jīng)歷生活風雨的滄桑之人,最大的興致就是選擇一些合適的事情來傳授自己的經(jīng)驗或心得,也許是每個老人心里最自然的動作,不求回饋的坦然。奶奶教我將麻瘋樹的枝條砍下來,然后截成長約25-30公分的短棍。最后將一大推短棍搬到高于木棉樹斜坡上,拉開架勢,站穩(wěn)馬步,接著將短棍一支接著一支猛力甩向木棉樹梢上,剎那間,落英繽紛,來個仙女散花的橋段,灑下人間一床溫暖。
折騰一番之后,汗水浸透了內(nèi)衣,在暖洋洋的春日下褪去了身上的小棉襖,隨即背起小竹簍跟著奶奶走向木棉樹下。當木棉花裝滿竹簍之后,我還想到了一個奇妙的辦法。從香椿樹上落下的枝條,光滑哧溜的,根部粗,而末梢細小,是大人們用來鞭打犯錯小孩的絕佳道具,抽在小腿上,每一鞭都留下印痕,疼到情不自禁地跳動起來。但是,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下,卻恰好成了用來穿木棉花的引子。背著滿簍的木棉花,頸項掛著木棉花環(huán),雙手還拎著木棉花串,奶奶唱著古老的歌謠走在前面,不遠處炊煙渺渺,山風陣陣,送來廚房里飯菜的濃香,布谷鳥啼聲悅耳,我們正走回家的路上。
人間四月芳菲盡,千樹萬樹綠葉婆娑,木棉樹枝頭掛滿了累累的果實,果實里藏著柔軟、潔白的棉絮。那時候,家庭的經(jīng)濟來源還不多,而隨著人口增加也推高了日常的開銷。盛夏的一天,蟬鳴聲勢隨熱浪滾滾而來,催眠著人心恍惚,父親望著矗立園中的木棉樹出神,他一定看到了一些已成熟了的木棉樹逐漸開裂,果囊里的棉絮飄到了家門口。于是父親妙計涌上心頭,找來了一把梯子、一堆半口字型的鐵抓釘、一根長竹竿、一把鐮刀,那些就是攀爬木棉樹摘取果囊的必須工具。
父親的行動引起奶奶和我的關切,也決定加入摘取木棉果的活動。接著,父親把梯子對著木棉樹干架穩(wěn),斜跨著一個大布袋裝滿了鐵抓釘,肩上套著一捆繩子,右手拿著短柄鐵錘,小心翼翼地登上了梯子,附著樹干將鐵抓釘捶打而嵌入樹身,從下而上形成了人可扶手、攀登的牢固的鐵梯,一步步逼近樹枝。最后,父親將繩子放到地面,奶奶將綁緊鐮刀的竹竿栓在繩子,然后父親慢慢地拉到樹梢,接下來就輪到小孩開心啰。父親在樹梢上揮動輝光閃閃的鐮刀,一個個飽含棉絮的果囊紛紛落下,奶奶領著我在樹腳將果囊歸堆,園子里的十幾棵木棉樹逐一采摘,太陽西斜之時,父親從樹上沿著鐵抓梯子下來了,望著門口一堆堆的木棉果,笑開了,那樣子就像是一個裂開嘴的木棉果囊,牙齒白皙。
到了趕集的日子,父親留下一部分木棉以備家用,其余木棉都裝入肥料包裝袋,奶奶幫用針和麻線給包裝袋封口。父親又花錢雇來了一輛農(nóng)用車拉包裝好的木棉,順便捎上我一路歡歌笑語的賣木棉去咯!當父親把木棉全部卸下,打開了口袋,露出了皚皚的棉絨,煞是搶眼。一會兒,兩位穿著一身橄欖綠的戎裝的叔叔過來與父親攀談了幾分鐘,最后決定買下了二十幾袋棉絨。結算錢款后,其中一位干部模樣的叔叔還從綠色軍用挎包掏出了一個罐頭,抵做購買棉絮不夠款數(shù)的那點尾巴,父親樂呵呵地接過罐頭不停地道謝。十來分鐘后,來了一輛綠皮軍車將棉絨裝車,馬達轟鳴,一溜煙之間,爺倆靜靜地目送遠去的卡車,那是一車子的純凈的溫暖呀!父親告訴我說叔叔們拿去做枕頭呢,我想那些叔叔都是遠道而來邊疆的最可愛的人呢,以后他們每晚枕著潔白無瑕的木棉呀,將會是什么色彩的夢呢?
后來,我離開了小村寨到外面讀書之前,奶奶戴著老花鏡一針一線地為我做了一個木棉枕頭,一床蠟染的木棉被子當作饋贈孫子最尊貴的禮物。當我將嶄新的木棉被子、木棉枕頭打包好背上,依依不舍地道別了家人。春暖花開的季節(jié),滿山遍野的木棉花,目送著遠行的游子的孑然身影。十里之內(nèi),一樹一樹的紅花,那是點燃黑夜里人生荊棘道路兩旁的明燈,一盞盞明燈都是親人的掛念,無論腳步浪跡海角天涯,我仍然是你們永遠的娃,懷念著奶奶風中凌亂如雪的白發(fā),媽媽眼里閃爍的淚花,還有屹立風雨中的木棉花,年年燃放著溫暖的火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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