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看到白露了,我把去年收集下的飽滿的麥粒拿出來,泡在了水里面,后晌就準(zhǔn)備去南坡撒了。
在我們山里,種麥不似川里人那么多規(guī)矩和講究,又是耬又是耙哩,我們山里人家種麥基本不用工具,要簡單得多。
大多數(shù)時候,山坡地十年九歉收,在山里種麥,只要犁了地,把碎娃腦袋大小的土坷垃敲碎,趁著日頭好,美美曬上兩天,等一場透雨下過,趕到山坡把麥種子撒到地里就算完了。山坡地自然無法澆灌,在十年九旱的關(guān)中平原與黃土高原的交界處,撒完麥種子就一桿子支到了來年五月麥黃的時候開鐮割麥了。年景好的時候,就能多收幾斗,年景不好的時候連種子都收不回來,這就是靠天吃飯的農(nóng)民的正常光景。[由Www.iwzz.Com整理]
我準(zhǔn)備好麥種,裝了個蛇皮袋子,背上就去南坡。南坡在夕月山上,是我村最遠(yuǎn)一塊地,,除了有我一畝半,還有算民、二蛋、鋼犢三家。這地比較偏遠(yuǎn),上山下坡的,地又不肥,滿地的石頭和雜草樹木,但是畢竟是一塊地,調(diào)整土地的時候,村主任何光明說了:“這地比較薄,是這,二畝折一畝,誰要的話后晌到我屋給我說一聲,我給一劃就零整了。”
我光棍一條,也不管球那些事,只要地多,把個人能顧住就行了,實在種不成莊稼,我種成苜蓿養(yǎng)羊總能行吧?就跟何光明說就要這塊地。這塊一畝半的地,就到了我手里。
之后夕月山搞了旅游開發(fā),修了山門,進(jìn)山收費,來我們這山溝里看景致的城里人是大車小車不斷,人潮洶涌的,比在縣里趕集上會還熱鬧,個性是到了節(jié)假日,人都擠不到跟前。
我跟二蛋說:“咱南坡這爛山溝,有啥看的嘛。這城里人圖啥哩?”二蛋說:“你不懂,這在城里叫貼近自然,人家在城里呆膩了,這才到咱這山溝里來觀景哩。”
盡管想不通,我又管不了人家城里人的車輪子,更管不了人家城里人的想法,愛來就來,愛走就走,反正互不相應(yīng)咯。就是我村里這幾個在南坡有地的人有些不足便了,每回進(jìn)山都要跟管山門的人拌嘴磨牙。
我拿了麥種子出了門,剛走到山底下官道上,看見二蛋拿著麥種子從山上下來了:“二蛋你種完了?”二蛋垂頭喪氣地:“種啥了!進(jìn)山管門的老漢走了,換了個嘴尖毛長的女子,死活不讓進(jìn)山,非得要身份證說事。我把身份證取來了,人家說我不是山溝村里的,不讓進(jìn)。我現(xiàn)時尋何光明說去呀。”
我說:“今早起我見何光明在屋里殺狗哩。你這陣去正碰上人吃飯。”我早起見何光明門口拴了一條大狗,我還想著何光明家黑子不是這樣貌。見何光明家女人出來,我問了一句:“嬸嬸剛養(yǎng)的狗?”何光明女人隨口答了一句:“你光明叔害娃哩,想吃狗肉哩。托老六從南塬買的。這不是造孽哩?”
二蛋說:“他吃他的狗肉,喝他的燒酒,跟咱種地不相干嘛。”我一想也對,就轉(zhuǎn)身跟著二蛋去尋何光明。
到了何光明家門口,果然聞到了狗肉的香味,搭眼一看,何光明正在院子里跟幾個衣著光鮮的人喝酒吃肉。我拼命吞咽著口水,跟二蛋在何光明家的高宅大院門口站定了,何光明從敞開的門里看見了我倆:“五娃二蛋你倆有啥事?”
狗日的吃好的哩,也沒說把人讓一下。我心里想著,話到嘴里卻變成了另外的說辭:“夕月山看門的女子不讓進(jìn)山,說咱不是山溝的人。這立刻種麥呀,耽誤一晌就誤了農(nóng)時了。”何光明手里捧著狗頭,從腦后吸溜著紅色的狗的腦漿,吃得滿嘴都是紅的:“這事!那你倆先回,我一半天跟夕月山管事的人打聲招呼。”
我跟二蛋耽誤了半天功夫,就等來了這一句話。到了第二天,還不見何光明那邊傳出消息,我跟二蛋還有算民和鋼犢就坐不住了,我們四個人扛著?頭和麥種子就去了山門口。
一個戴著近視眼鏡的女子,穿著紅毛線馬甲,在門口的小房房里面坐著看電視嗑瓜子,這一陣沒有多少游客,她一搭眼就瞥見我們四個一身土包子裝扮:“你們四個人弄啥呀?進(jìn)山買票!”
鋼犢脾氣最爆,最先繃不住了:“買票?你是哪噠人?憑啥叫我買票?我祖祖輩輩在這塊地方種地,從來沒聽說過去自家地里還要買票哩!”這女子嘴也利活,甩出更加不屑的表情:“憑啥說你就在這山里種地哩?這山里的地是你種的你拿出證據(jù)來!你叫地一聲爺,地答應(yīng)你哩?”
這一句話一下子就把鋼犢給氣壞了:“賣錘子門票哩!這山是自然構(gòu)成的,成了你家的了!”他二話不說,拿著?頭就把門房窗戶的玻璃就敲碎了。那女子一見鋼犢動粗了,趕緊鎖了門,開始打電話。算民一?頭就把門砸開,二蛋沖進(jìn)去把那女子拉出來,朝著臉上抽了兩個嘴巴:“叫你嘴長!”那女子大喊“救命!”周邊已經(jīng)圍了幾個看熱鬧的游客,卻沒有人上來干預(yù)。
我連忙把二蛋拉開:“二蛋!你打她干啥?你一打就理虧了!”二蛋瞪著眼:“我理虧?我先人在這一片種了多少年地了!從來沒見過在我家地頭蓋房擋人收費種地的!照這樣說,我明兒也在這女子家門口擋個板板,出門進(jìn)門都給我掏錢。得行?”
二蛋這一席話話丑理端,我也就不好勸二蛋了。但是我還是把那女子拉開:“趕緊叫你領(lǐng)導(dǎo)去,看咋解決哩。山里頭確實有我村的地哩!”那女子哭哭啼啼地走了。
算民笑了說:“你看那高度近視,把眼鏡卸了擦眼淚哩。萬一看不清路滾溝了,二蛋你一輩子就畢了。”二蛋也笑了:“我才不怕。”
我四個人也不管這領(lǐng)導(dǎo)來不來,就自我進(jìn)了山,到了地頭就開始撒麥種。一會兒工夫,何光明跟一幫子人上來了,到了地頭,派出所的老俞見了我們四個,眉頭皺成了一疙瘩:“你四個把爛子動下了!”我們卻不以為然:“再大的事情,總得叫人把麥種完嘛!”
何光明冷著臉:“你四個是閑得球疼哩!給你們說了,這兩天我就跟人家管理處的人打招呼,你們這一陣子都等不到?著急的投胎哩?”何光明是村里頂有錢的人,錢多勢就大,我們幾個沒人敢跟他過嘴。
何光明還不解氣:“那女子要是告你們幾個把她糟蹋了,我看你們咋弄呀!”我聽了好氣又好笑,這賤女子,別說我們還真看不上她,就算看上了,也不可能糟蹋了她,我們膽子再肥也不敢犯法。再者說了,誰大白天當(dāng)著眾人的面做那種事情?
最終我們四個被帶到了派出所了解了狀況,當(dāng)然是我們在種完了麥之后。沒幾天我們四個人都放出來了,何光明尋到我們四個人說:“南坡那幾畝地先不要種了,隊里到時候重新給你們劃地。”但是我們四個一料麥都撒到地里了,不能說你何光明一句話就毀了我們一料莊稼吧?
何光明說:“你們想種也能行,只要不從山門口過。”我一聽就明白,何光明把事情沒說成,縣里的單位,根本不可能給他一個村干部面子,就算這村干部再有錢也球不頂。
說實話,我們幾個也確實是有點尋事的意味,因為去南坡種地,根本不需要從大門口走,從旁邊河道里翻上去也很方便,而且更近一些,但是畢竟是小路,走起來不是很順。這事情出了之后,我們幾個也只能從溝東面的河道上山種地。
我們從河溝里走了兩回,被那戴眼鏡的女子又盯上了,因為我們出山總是走大路,從大門出去。這女子見我們不買票只管扛著家具往出走,肚子里的壞屁就憋上了。她甚至打發(fā)人看我們幾個從哪兒進(jìn)的山。
我們早就想好了這一招,估計夕月山旅游管理局的人會把這條小路封了,我們提前就在河溝的路上栽上了牌子“南何村南坡生產(chǎn)路”,還在這路上修了石頭臺階,用水泥還抹了路基。最終,夕月山的人也沒有了辦法,畢竟這不是他們管理的地段,也就不干涉我們從小路進(jìn)山了。
收秋之后,我初中同學(xué)、在省城當(dāng)攝影記者的曹海飛要進(jìn)山,說是要參加一個攝影大賽,務(wù)必自我進(jìn)山拍攝,不帶給任何拍攝便利。全部作品自我完成拍攝上傳,他被百十元的進(jìn)山費攔住了:“倒不是缺這百十塊錢,關(guān)鍵是這事情做的就叫人心里不舒坦。給他們山上拍照做宣傳,還得咱自我掏門票?這是搞了個比賽,賺人氣和門票錢來了?”我笑了笑說:“那你還參加這干啥?回去算球了!不行到我屋住兩天,散散心。”海飛說:“誰叫咱就愛弄個這事情嘛!這么多的路費都花了,也不在乎這幾個!”
我想了想,說:“我?guī)氵M(jìn)山,咱不從大門進(jìn)。”海飛也笑了:“我就明白你慫有辦法!”我?guī)еow從河道進(jìn)了山,海飛拍完照片就回西安了。
過了兩三個月,海飛突然來到我屋,我問他咋回事?海飛扭扭捏捏地不想說,我問得緊了,他才不好意思地說:“狗日的夕月山鬼得很,硬說我這片子造假,不能參加比賽。”我只說不可能,因為我親自帶著海飛進(jìn)山拍攝的,咋能造假?
海飛說:“夕月山管委會的人說了,在準(zhǔn)備參賽作品的那段時間,就沒見過我的證件,也沒有我的進(jìn)山買票記錄,所以就說我造假。取消比賽資格,要是想繼續(xù)參賽,還得交1000塊錢參賽費給組委會。”
我明白了,夕月山還真就是靠這辦法掙錢拉人氣哩!這人一個個都成精了!海飛最終花了一千元錢,獲得了參加這個大賽的資格。最后結(jié)果出來,獲獎名單里面卻根本沒有他,唯一獲獎的是一個叫做“杜繼燕”的女人,照片一出來我就明白了:這不就是在門口賣票的女子嗎?她哪兒有時間進(jìn)山拍照哩!
當(dāng)然,這些話我沒有給海飛說,我怕說了他更難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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