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生一定要“有用”嗎

　　很長一段時間，我都被一句話困擾著——“你做XX，有什么用？”

　　小時候，我想學(xué)畫畫，爸爸說“學(xué)畫畫有什么用？不如把功課做好，將來上個好大學(xué)。”高中畢業(yè)了，我想學(xué)文學(xué)，親戚都說：“文學(xué)有什么用？又不好找工作。”終于步入社會了，我想找份跟文字有關(guān)的工作，朋友又說：“寫文章有什么用？忒沒錢途。”工作之余我喜歡看看書、聽聽歌，又聽到有人說“看書有什么用？”“聽歌有什么用？”···似乎，所有不能掙來衣食住行，換得功名利祿的行為，都是無用的。

　　是從什么時候開始，我們變得這樣急功近利，追求“有用”了呢？如果說人總有一死，是不是連生命本身也無用了呢？如果人生本無用，那我們追求的功名利祿、美食華裳，又有什么用呢？

　　《莊子·人間世》中這樣一則故事：莊子與弟子，走到一座山腳下，見一株大樹，枝繁葉茂，聳立在大溪旁，特別顯眼。但見這樹：其粗百尺，其高數(shù)千丈，直指云霄；其樹冠寬如巨傘，能遮蔽十幾畝地。莊子忍不住問伐木者：“請問師傅，如此好大木材，怎一直無人砍伐？以至獨獨長了幾千年？”伐木者似對此樹不屑一顧，道：“這何足為奇？此樹是一種不中用的木材。用來作舟船，則沉于水；用來作棺材，則很快腐爛；用來作器具，則容易毀壞；用來作門窗，則脂液不干；用來作柱子，則易受蟲蝕，此乃不成材之木。不材之木也，無所可用，故能有如此之壽。”聽了此話，莊子恍然大悟道：“山木，自寇也；膏火，自煎也。桂可食，故伐之；漆可用，故割之。人皆知有用之用，卻不知無用之用也。”現(xiàn)代社會又何嘗不是這樣，世人皆追逐有用之用，殊不知無用之用方為大用。

　　譬如讀書無用論，很多人認為十年寒窗未必能出人頭地，讀書萬卷未必能富甲一方，所以說讀書無用，但是在讀書中體驗到的智慧與品位、豐富與快樂，這些看似無用的東西，就沒有意義了嗎？

　　蘇軾詩云：“腹有詩書氣自華。”讀書是精神世界的事，但可發(fā)乎其外，改變一個人的氣質(zhì)，使之超越歲月的碾壓。這一點，看看林青霞就知道了。息影之后潛心看書，一復(fù)出就帶著自己創(chuàng)作的散文集。她飄飄灑灑出現(xiàn)在新書發(fā)布會的芳姿，那種骨子里的美，由于讀書的加持，淋漓盡致。

　　有人說：朋友圈里沒朋友�，F(xiàn)代人的生活是表面上的熱鬧，骨子里的孤獨。而讀書正是抵抗寂寞的良方。在身邊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說話的時候，打開一本書，里面有朋友跨越千年的時光穿越萬里的距離，靜靜等待與你交心。

　　讀書還是成就快樂的契機。龍應(yīng)臺要求兒子讀書，并非要跟別人比成績、比學(xué)位，而是希望他將來擁有更多選擇的權(quán)利，選擇有意義、有時間的工作，而不是被迫謀生。

　　讀書使人透徹、快樂、不孤獨···難道這些沒有意義嗎？

　　弟弟高中的時候偏科嚴重，我曾對他說：“你的理科成績已經(jīng)很好了，有時間應(yīng)該多看看古文，背背古詩詞什么的，提高一下你的語文成績。”

　　弟弟當時詫異地看我，滿臉都是不屑：“為什么？數(shù)學(xué)、物理、化學(xué)，都是工具，將來用得著，古文有什么用？”。

　　我當時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他，直到我看到這樣一段話：說一個你可能知道的詩人吧，納蘭容若，他有一句詩：“等閑變卻故人心，卻道故人心易變。”你也許會在無意中聽到，因為它的淺顯，隨意記下來，然后很快忘掉。你現(xiàn)在高三，馬上面臨分離，那些要好的、視為兄弟姐妹、以為是一輩子的好同學(xué)好朋友，會漸漸淡掉，總有一天，你會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他們都變了。而他們說：不，是你變了。也許你心里會五味雜陳，感覺孤單，仿佛一剎那被朋友和時間同時拋棄。你有那么多感受，卻不知從何說起、向誰說、怎么說。你疑心只有你一個人經(jīng)歷過這一切。這時，你想起這句‘卻道故人心易變’，于是，你明白了……文學(xué)的意義就在這里，說出你的心聲，撫慰你的哀傷。我們脫離人猿已經(jīng)很久了，我們所需的，不只是工具。”

　　所以，如果現(xiàn)在有人再跟我探討古文有沒有用、文學(xué)有沒有用的話題，我一定把這段話說給他聽，然后問他：傳達心聲、撫慰哀傷無用嗎？

　　有人問我：“寫作有什么用？”其實，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會有什么用，只是想寫就開始寫了。時間長了才慢慢體會到一點寫作的意義，一點無用之用。

　　人們經(jīng)常說：現(xiàn)在的人太浮躁。什么是浮躁？就是當一切都在追求效率的時候，人們就失去了對時間的正常感知，進入一種極為狂躁的狀態(tài)。恨不能孩子在一夜之間長大，事業(yè)在一日之間崛起，股票在上午買進，下午就立即漲停板。而寫作讓我意識到做成一件事情需要的是什么，知道需要多少時間流逝，事情才會前進一點點；知道在任何一點點看得見看不見的個人成就下面，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作為基礎(chǔ)。進而明白，別人在多短的時間了做成了多大的事，賺到了多少的錢，和我全無關(guān)系。我有我的時間，我有我的節(jié)奏，寫作幫我從群體性的瘋狂心念亂流里掙脫出來，變得從容而恬淡。

　　因為，沒有想過要用寫作要實現(xiàn)什么用處，所以，我寫的內(nèi)容大多是生活瑣事、心路歷程。一段時間之后，我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寫作最大的好處——清晰而準確地感知到時間的效用。無論是看到文章被別人轉(zhuǎn)載，還是從文章中翻閱自己過去的生活，都能讓我清晰地感知到時間是如何流動，又如何在我的身上發(fā)生效果的。

　　所以，寫作“無用”嗎？不，它于我“有用”。

　　天文有什么用？它讓我們知道，我們的一生像微塵一樣輕。美有什么用？舞蹈或音樂，帶給我們的美感與驚喜，是絲綢擦過皮膚的戰(zhàn)栗。那些你一生用不到的冷知識有什么用？你了解到蜉蝣的朝生暮死，繼而感到輕微又巨大的悲哀，原來生命如此美麗，卻如此短暫而脆弱……甚至，眼淚有什么用？除了滋潤眼部、讓眼睛不會太干澀之外，它還可以洗凈我們的靈魂。

　　愛情、親情、友情、正義、光榮、尊嚴···這些人生最重要的東西有什么用？如果“有用”只局限于車子房子票子帽子···如果你不懂什么是“無用之用”，你就不會知道，其實生活中很多“無用”的東西才是人生珍寶，值得反復(fù)追求，你就不會懂得人生在世本無須“有用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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